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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,那么何镜堂——中国工程院院士、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院长、建筑设计研究院院长、岭南派建筑大师,无疑是缔造这种美妙乐章的个中好手。在全国各地,都常可见到他主持设计的建筑。在一方地脉上,默然不动,宛如神奏。何镜堂的建筑人生正在为您放送……
面前的何镜堂头发虽然已经花白,但是精神矍烁,笑声爽朗,身型秀拔,打扮整齐,已近古稀之年的他,紧跟时代发展,用手提电脑收发图片,挥洒自如。采访在何镜堂院士妙趣横生的谈话中,变得轻松和谐。
1938年,何镜堂大师,出生在鱼米之乡广东东莞。少年时的何镜堂喜欢数理化,但同时又很喜欢画画,常常和哥哥到野外写生。那时候,他认为,建筑师一半是工程师,一半是艺术家,正是一条适合自己的道路。就这样,他从小就锁定了自己的人生目标。高中毕业后,他考进了华南工学院建筑系,从此与建筑结下了不解之缘。
何镜堂:我中学的时候就喜欢数理化,当时就想将来做个工程师,做个科学家吧。但是从小因为哥哥喜欢画画,给我讲,我也喜欢画画。有时候跟他们出去写生,去外面画画,养成了一种也喜欢画画的习惯。后来人家跟我讲要是你学建筑就好了。建筑是半个艺术家,半个工程师。后来我想正好,我一是希望数理化也用得上也希望有点艺术这方面的修养工作。最后我就报考了学建筑,所以就这样学了建筑了。从那个时候开始,从1956年开始,进入了华南理工大学建筑系。从那时候开始,就跟建筑结下了一辈子的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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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科毕业后,何镜堂考取了本校的研究生,师从我国老一辈著名建筑学家和岭南园林建筑创始人夏昌世教授。1965年,刚刚毕业的他就适逢文化大革命,他下放到偏远山区当农民,过着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的农家生活。
何镜堂:到了“文革”的时候,因为当时我们学建筑,建筑牵涉到一部分艺术、文学方面,所以很容易就是首先给冲击的一个专业。基本上当时建筑学就已经取消了。那时候我们已经出来工作了,工作的时候,我们开始是做一些不是很重要的工程,也接触一点点,但很快就下放劳动了。我们当农民,我当了一年农民,真实农民,自己挑柴火、做饭,过的是日出而劳动,没有阳光了,我们就可以睡觉了,就是这种生活。在黑暗的大环境中,是很难想象个人前景的,自小定下目标的何镜堂也曾经一片迷茫,彷徨过,但幸好时间不长。只有一年多的时间当农民,后来又回到了原单位,也是搞一些工程设计,但是没有放弃这个专业,只是彷徨过,不知道今后,下辈子什么情况,但对专业还是热爱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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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文革”十年,浪费了他们这代人的宝贵时间,庆幸的是,何镜堂在这十年时间里,学习了《矛盾论》、《实践论》,久而久之学会了在错综复杂的事物面前,抓住主要矛盾的思维方法,为从事建筑设计打下了很好的哲学基础。
何镜堂:“文革”应该对我们来讲,是很大的冲击。整个知识分子,应该讲是浪费了很多时间。30岁左右的年龄,正是人生大奋斗,开始辉煌的时候,但是我们失去了这个时光,但后来还是比较好的,应该讲最大收获主要是学《毛泽东选集》。我当时比较专心学《矛盾论》跟《实践论》,养成看问题一分为二的辩证思维的方法,没想到这种思维方法是今后我们搞整个创作非常需要的,也成为我从事建筑设计的哲学基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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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文革”结束后 建筑行业逐渐恢复,那时的何镜堂特别希望,重新开始自己的事业,但是想想自己的年龄,心里又特别没底。1980年前后,他和夫人参加了一些小竞赛每每得奖,这让他的信心得以恢复。1983年 已过不惑之年的何镜堂,作出了一个影响他一生的决定,放弃北京的工作回到母校的建筑设计研究院工作。
何镜堂:当时北京由于文化大革命的关系,本来我是学民用建筑的,但是要设计公共建筑,当时我们主要是搞一些厂房比较多,我感觉到最发挥我本身作用的,可能搞回公共建筑会发挥更大的作用。第二,我觉得广州那时正是改革开放的前沿,有很多机遇让我们去发挥,而且我本身是广东人,我也是母校培养出来的,对当地的风土人情、习惯、文化(熟悉)和周围人际关系都比较好,所以我经过比较觉得(回母校比较好)。当时我已经四十几岁了,在一般人的心中已经是四十而立了,我还没有开始立,还是刚刚开始奋斗。当时其中还有一个原因,我觉得,作为一个建筑师,如果一个人将来要在建筑方面有所成就,他可以有几条渠道,一条渠道是像我们很多先人,像梁思诚,我们现在的吴良镛教授,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师,他们是从建筑研究、建筑学方面发展、理论方面发展。还有一批人在设计院,到设计院当总建筑师,一个工程接一个工程做。我想我已经四十几岁了,如果从头这样做,不知道要走到哪一年。后来我分析了很多问题,我觉得我可能要到高等学校去。高等学校里面的设计单位,我觉得这种单位最大的优点,就是把研究和设计合在一起,所谓三结合,就是产、学、研的结合。我想这样能够既搞建筑创作、搞设计,又搞建筑研究,通过研究来提升我的创作水平,从而应用到创作里面去,能不能把这两点结合起来搞。后来我就决定选择回到我们母校华南理工大学,那里正是这样一个基地,我想找一套两点结合的道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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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镜堂刚从北京回来没几天,就遇到了一个好机会。深圳科学馆要举行设计竞赛招标,这是一个很有影响力的工程项目。虽然时间非常紧张,他还是毅然接受了这个挑战。
何镜堂:当时最明显的,第一个给我信心的就是我一回来没三四天吧,当时我的老院长跟我讲,现在深圳有个很大的项目,就是深圳科学馆要进行大型招标,他说不知道我有没有时间。因为当时我刚回来,一听到这个机会,原来我回来就希望大干一场,一听到这个信息之后,我第一个反应就是,机会来了。我想,机会来了,我第一个印象。然后我就马上找我夫人。我夫人当时去了市场买竹杆,因为当时有蚊子的,我就买竹杆搞蚊帐。因为住的地方还没有解决好。我夫人非常支持我的工作,我们就马上回来迎接这个工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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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多天后,他提交了自己的设计方案,很快就作为实施方案中选并获奖。何镜堂回到广东后的第一炮打响了。深圳科学馆是何先生人生和事业之路的一个重大标志。
何镜堂:最后用了不到二十几天就做出一个比较好的方案。当时把我们憋了一辈子的那种对专业的热爱和对建筑的期望,还有那个时候我们接触了一些国外的东西理论的东西,也应用到这里面,就形成一个(方案)。结果一送上去没几天就中标了这个中标,这是我第一个应该讲算是比较正规的作品。同时,这个作品一搞起来证明,我还是可以搞的,招标就中了,加强了我的信心。同时,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定了一条规矩。我说凡是重要的工程,我一定要把它作为一个正品来设计。同时,每做一个工程我都要进行总结、提升,还要写论文,在我们国家最重要的刊物《建筑学报》里面发表。这是我回来的第一个工程,也是我后来写的第一篇正规的学术论文,是我在《建筑学报》发表的第一篇论文,《造型空间与格调——谈深圳科学馆的创作》。从那个时候开始,我就信心倍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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广东恰逢改革开放时期,建筑创作进入黄金时代。对于何镜堂来说,这既是一个机遇,也是一个煅炼的舞台。何镜堂的建筑创作灵感犹如决堤的大坝,涛涛不绝。1985年,何大师参与主持设计了西汉南越王博物馆被评为是“传译两千多年前的历史文化”的力作。
何镜堂:(上世纪)八十年代,是我的第一个高潮后,来搞了五邑大学,还有其它一些(建筑)特别搞得比较好的,是跟莫伯治院士一起搞的,西汉南越王博物馆。这是我们跟莫总共同完成的,也包括我夫人,还有我的几个学生一起搞起来的,这个共同的作品。同时,也搞了一些其它的。八十年代,是我的第一个高潮。这个高潮之后从那个时候,凡是比较重要的工程,比如说科学馆、五邑大学、桂林博物馆、西汉南越王博物馆,还有岭南画派纪念馆等等,都在《建筑学报》发表文章。这就实现了我每一个重要工程,必须进行的科学研究、提升。而且这些工程全都得奖了,每个都得了不同程度的优秀设计奖,包括国家的、省的、部的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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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何老众多优秀的作品当中,历史文化纪念馆的设计是他建筑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部分。南京大屠杀是一个震撼心灵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悲惨事件。他设计的时候,牢牢把握主题,处理好与城市及周边环境对话,协调好与旧馆的关系,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空间序列,营造了从战争—屠杀—抗争—和平的场所精神。
何镜堂: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,这个已经盖起来了。因为就要盖起来才能看得到好不好,这个也是一个大型的国际竞赛,我们中标。当时我们做这个项目的时候,这里这个图可以看得出来。南京大屠杀纪念馆,因为这块地是一个刀把型的地,长条的,七百多米长,一百多米宽。我认为这个建筑不光是一个建筑设计,而是一种场所精神的营造。因为要解决好这个建筑的话,它要好多个条件跟人家不一样。首先,它的主题是一种纪念,那种屠杀,一种震撼人心灵的一种悲怆的政治事件,你必须要让人家进入到里面感受这种事件,这种悲怆,刻在心里面。第二,它是一个新老建筑的结合原来已经有了一个非常好的在中间,万人坑的地方,我们把它延伸,成为一个整体,必须跟原有建筑成为一个整体,不要突出自己,而要融为一体。第三,这块地很长七百多米长必须有一个空间序列,把它组织,现在我们把它组织成一个开始是“战争—戳杀—抗争—和平”这样一条序列组织起来,一条线串起来,而且每一个地方都能够给人一种心灵上的震撼、洗礼。所以这是一个场所设计。现在从目前为止来看,这个设计,我个人还是比较满意的,而且也得到大家的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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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99年底,何镜堂迎来了人生的另外一个新起点——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,这是华南理工大学第一位中国工程院院士。时至今日,年近70岁的何大师依然精神矍铄、满腔热忱,依然没有放弃他热爱的建筑设计工作。
何镜堂:当了院士之后,特别是我九十年代中期之后,我当了博士生导师,我带研究生,组织团队。由于我们学校的发展,华南理工大学我们设计研究院的发展,真正带来了一个创作的高潮,是在我组织团队之后。这个时间里面,你刚才问我搞了多少(创作),我确实没有统计过,但光是大学,我就搞了一两百个,盖起来几十个。研究校园规划与设计,也是我们华南理工大学一个品牌。现在我们设计研究院大概有几方面工程还是搞得不错的,一个是搞博物馆。纪念馆,比如(上海世博会)中国馆、(南京)大屠杀纪念馆、人文馆等等,这是一个强项。还有一个是搞超高层建筑,九十年代我跟我的同事一起,跟我们的学生一起搞了市长大厦。现在我们就是搞西塔,搞好几批超高层建筑,比如西塔432米高、103层,这也是我们华南理工大学的一个强项。还有搞会展也是,像广州会展中心,那是一个非常大的建筑群。另外,体育建筑我们也搞得不错,比如说,搞奥运那两个工程,一个是中国农业大学的摔跤馆,还有一个,北京工业大学的羽毛球馆。这两个馆盖起来效果也不错,也是奥运的工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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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初试锋芒,到今日功成名就,汗水、智慧、勇气和毅力记录了这一位工程院院士的创业足迹。而这其中真正让他到达彼岸的,则是他的建筑观。
何镜堂:从搞建筑开始,我就注意对建筑的研究,就是从中领会到一些真谛吧。所以我就把我的建筑创作理念,最终通过实践、总结,得出“两观三性”的建筑观点。“两观”是什么?就是建筑是一个整体观和可持续发展观。这是任何一个建筑,刚才说了建筑受各种因素影响很大,但是必须是一个整体。如果没有一个整体,那就乱了。可持续发展,大家都知道这个道理,就是既满足现在的要求,又能够适应将来的发展。建筑创作我特别提到,要体现地域性、文化性、时代性,所谓建筑的“三性”。其中,地域性就是刚才讲的,它必须跟当地的环境、气候和当地的文化相融。比如岭南地区,讲个例子就是广东地区,就广州吧,由于广州气候,潮湿、炎热,日照时间长,高温多雨,所以所有这个地区搞的建筑,它必须考虑遮阳、隔热、通风、防潮,这个是不管你搞什么建筑都有这种因素的影响。这种因素就在建筑中反映了,所以就形成我们建筑的风格,看得出来是一种比较开朗的、比较明快的,还有跟自然结合得非常好的,因为我们的生活方式就是跟自然结合,第二个就是文化性。一个建筑它不单要满足物质功能的要求,所谓用的,它同时要给人一种精神上的享受。既要精神内涵高品位的建筑,要人家觉得不但能适合,能工作,又有一种非常好的精神的享受,提升文化的品位,那这个建筑确实有价值,确是更深沉的,更好的一个建筑。所以我们所有建筑创作,特别是搞博物馆,纪念馆,它都追求这些。当然还有一个时代性。我觉得时代性,不管是哪个国家,哪个地区都避免不了。建筑要发展你必须反映这个时代,这个物质条件,这个时代的精神,这个时代的审美观,还有跟这个时代的材料、 技术相适应。这都是作为一个建筑师所必须具备的最基本的一些概念,有了这个东西你就能够综合运用到这些设计中来。所以建筑创作,它应该有它的理论,应该通过不同的创作实践来提升自己对建筑的认识,最后来指导你的设计,你的设计就能够一步一步提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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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镜堂教授说,学建筑要先学做人,建筑师 “宁可无得 不可无德”。在教学中,他对学生,既重视对创作思维的锻炼和创作能力的提高,又重视作为未来建筑师品格的培养。强调建筑师要虚心、勤奋,更要有合作精神。
何镜堂:做一个好的建筑师需要具备很多因素。我觉得第一个,要学会做人。我认为一个建筑师建筑是人造给人用的,它以人的需要为出发点,最后检验一个建筑好不好是以能不能满足人的需要作为终点。所以,你必须有一种以人为本的心态来设计。还有一个建筑它是一种集体劳动。我反对说,一个建筑师就是(全部)、刚才我介绍很多作品,不是我一个人的作品,是共同的劳动成果,不过我是主持这个工程,从我的经验,从我的各方面来讲,我作为一个主持,组织亲自参加我底下有一批学生,那你就要必须学会一种与这些人共事的合作精神。那你就必须要具备一些品德,做人的基本准则,一些道德。我认为建筑师这点最重要,学建筑首先要学会做人。这是第一条,我认为必须要具备。第二个,我觉得,学建筑的话,最重要的,要有一个好的创作思维。我刚才讲的非常重要。因为(影响)建筑的因素太多了,常常碰到一大堆问题,无所适从,不知道从哪里入手,不知道怎么做比较好。因为个个都会提意见,一个建筑个个都说这个好,那个不好都可以的,那这种情况你怎么选,就要思维了。所以我刚才讲的为什么说,文化大革命我最大的收获就是,学会了辩证的思维方法。我认为(对)一个建筑师(来说),这是非常重要。有了这两条,其它必须具备的,比如说勤奋、好学,还有创新精神等等,这都是作为一个建筑师需要的。但是,那两条我认为大家不是很重视,因为在我的一生里面,我感到非常重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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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学生的眼中,何教授就象冬天的暖阳一样,博大耀眼却温暖、柔和。虽然何教授已经年近70岁,但他全身仍然焕发出一种年轻的活力,不仅思维敏捷,而且处事干练。他说他最大的爱好就是,和他的学生和他工作室里的年轻人在一起进行建筑创作。
何镜堂:我觉得我最大的安慰就是跟年轻人在一起,我现在有好几十个研究生,正在念的,毕业的有一大批了。我现在主要的生活,主要的工作是,既出成果又出人才,把它两个结合起来。一个搞创作、搞设计是我的一个爱好,也同时是形势的要求,国家的要求,单位的要求。培养研究生也是通过这种搞建筑创作的过程里面,锻炼了他们,所以最后既出人才又出成果。
郭卫宏:他很重要的一点为人处世,他对人就特别好,对学生也特别好。
黄艳芳:首先他的品格方面对我们影响比较大,就是他这个人不是很追求利益的方面的东西,但是他对设计的追求就很执着。
刘宇波:他还是对这个专业非常非常的热爱。他本身工作强度非常大,基本上很少有个人休息、娱乐这样的时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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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技术员到教授,再到中国工程院院士,一步一个脚印,一步一个跨越,一步一次攀登,脚印中充满了汗水,跨越中需要智慧与勇气,攀登中需要毅力和坚忍不拔的精神。由何院士主持设计的一幢幢造型别致形态、神韵各异的高楼大厦,就是他以自己的聪明才智、竭诚和永不满足的创作激情谱写出来的新篇章。这一串串脚印,一步步跨越,一次次攀登,一项项业绩,记录下了一位工程院院士的创业足迹。他将竭尽忠诚,一丝不苟,将缕缕情怀融汇于张张图纸中,为多娇的祖国江山锦上添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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